首度开放就经历“出道即巅峰”股市融资期限
山西铁佛寺何以惊到当代雕塑艺术家
游戏只复刻了原型的
三成神韵
本报记者章咪佳
“震撼!”这是首波探访山西铁佛寺的游客,观后说得最多的一个词。
长期关闭的山西铁佛寺于8月24日起,开始实行有限式开放参观,首度开放就经历了“出道即巅峰”,未来一周线上预约已全部约满。
当下,中国传统艺术的热潮正在持续发酵,更多的传统文化正在被看见。
而上线两周的中国3A游戏《黑神话:悟空》成为一个爆点,一骑绝尘的市场成绩带动了“黑神话经济学”,更让人激动的是,中国传统文化在这款游戏里实现的一次复兴。
半个月来,全国30多个地区的72处古建筑(雕塑)竞相展示;百度指数平台数据也显示,“山西旅游”词条的资讯指数较去年同期增长3178%,同时浙江省内的杭州灵隐寺、丽水时思寺排名飙至第5位和第17位;还有浙江文旅官方微博先后发布30余条博文,推荐时思寺等更多同款场景,多条视频播放量破万……
这一幕似曾相识,让人想起去年夏天《长安三万里》引发的效应,只是“悟空”更甚。中国的游戏、动画产业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时期:在合理的想象下,向年轻人展开整个中国古代文化的图景,远到汉唐,近到明清。
这让专业领域的学者、教师倍受鼓舞。雕塑艺术家、中国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前院长杨奇瑞教授,建筑史研究者、浙大城市学院建筑系主任周淼,他们都在山西、浙江的山区,做过大量考察与调研,而一些民间建筑、晚期雕塑因不在主流艺术史之列,这些研究一直是无人问津的冷门,但在“黑神话”效应下,它们以独特的样式与造型之美,带着神秘的色彩,走到这一代年轻人跟前。
一个重新认识古代艺术的时候,来了。看,它们都妙极了。
《黑神话:悟空》火爆以后,杨奇心心念念的铁佛寺一下子跃升为全网都在推的文旅热门。
多年前,他在中国美术学院上学时,曾经看过一本铁佛寺造像的画册,被其中明代二十四诸天这组造型精美、风格独特的彩塑震撼。
几年前,在《黑神话:悟空》的制作阶段,美术总监杨奇和团队终于有机会去了一趟铁佛寺所在的山西高平市,但是他们竟然一下子没能找到这座寺庙。
按照地址,铁佛寺位于米山镇的米西村。“我们问村民铁佛寺怎么走,很多人都不知道。”大家绕了很久,最后走到村子的一个角落才恍然大悟,“它居然就是面前这个很小的民宅院落。”
走进去别有洞天:这座村庙坐北面南,单进四合院布局。尤其是正殿(1536年),不大的空间里容纳了近30座彩塑:中心佛台上有释迦牟尼佛、水月观音和文殊、普贤菩萨像;主要分布在东西两侧的二十四诸天,也就是护法天神,有男有女、各司文武,挤挤挨挨实在是壮观。
每一尊天神站在台基上都有3米多高,个个前倾,以便与信众眼神交流。你一抬头,就与一副副咄咄逼人的神态相遇,简直惊心动魄:他们又像人,又像鬼神,穿越了五百年,仍然目光炯炯、孔武有力。
杨奇一行人看得沉醉不舍得出来,很想做实景扫描用于日后游戏场景的创作,“但室内环境过于狭窄,做系统数据采集的风险太大,最后还是决定放弃。”
后来团队依据当时拍的照片,在游戏中一笔笔地将诸天的形象“雕刻”出来。但是杨奇始终有遗憾,“与实景(的神韵)相比,最多只还原了三成。”
游戏里只展示了三成,那十成的二十四诸天是什么样的?
2015年,中国美术学院的杨奇瑞教授第一次走进铁佛寺,心里也是一惊。这位雕塑艺术家早已在全世界见识过各个时代、各种风格的雕塑艺术,但眼前的二十四诸天仍是前所未有的。“它们呈现出来的艺术张力与强度,完全媲美西方,也比肩现代。”
现代雕塑起源于西方传统,造型基于人体科学。而中国古代雕塑讲求神韵、心性,塑形的标准,是将佛教本土化以后形成的中国审美。
铁佛寺完工的明嘉靖十五年,西方正处于文艺复兴的巅峰期:米开朗基罗的大卫,矗立在佛罗伦萨市政厅正门口刚30年。
这尊大理石雕刻的大卫,代表了西方男性美的极致:身形比例完美,神态机警又从容,他正思索着将要面临的挑战:如何杀死歌利亚——以至于鼻孔张开,眉头皱起,脖子紧绷,大腿肌肉鼓起。所有的细节,都遵循人的生理构造。
铁佛寺里的诸天,反驳这些规范:它们同样强悍,却是通过韵律——这些韵律,是由线条和轮廓表达出来的内在生命的感觉。
比如诸天里最红的造型,也是《黑神话:悟空》里赤尻(kāo)马猴的原型——铁佛寺二十四诸天中的散脂天:他满头红发竖立,双目圆睁,呲牙裂嘴,全都由线条勾勒,淋漓尽致如全息般多维,站在面前能听到他发出威慑的怒吼声。
线条的精神与情感,在中国艺术的萌芽阶段就已表露无遗。中晚唐水墨山水画出现前,中国绘画里全是线条的盛宴。这组雕塑是中国古典艺术塑绘一体的传统,与西方文艺复兴的作品相比,诸天完全不讲理:比如手指的比例肯定不对,但它准确传递出了力量感;磅礴的肌肉,散脂天的腹肌却是绕着肚脐圆着长,数数远不止八块。
很有意思的是,诸天也偏离了中国的传统,在整个中国传统艺术形态中都非常少见,他们夸张的形象,除了表情、动作的表达外,还归因于繁密的装饰。
“一般来说,繁复容易削弱雕塑的整体感。”但是杨奇瑞找不出这组雕塑的毛病,“它有一套内在严密的审美逻辑,完全达到超现实的表现力。”把人的能量无限放大,早于漫威500年,中国明朝人已经完成了超人精神。
8月24日,铁佛寺开放有限参观,预约后可探访诸神,又一场游戏与古代艺术的梦幻联动。
其实,从一款游戏出发打卡原型的72处古建筑(雕塑),还是太局限了,我们可以把眼光放得更远,看到更多的古代艺术。
仅仅拿明代雕塑来说,除了铁佛寺,还有没有好东西呢?有,非常非常多。
中国的佛教艺术始于汉代,魏晋隋唐达到极盛,到宋代渐渐衰退。正史上,让中国比较骄傲的,不断被传播、被评论的雕塑,大部分集中在先秦末年和两汉、魏晋、唐宋。但中国人的雕塑,差不多从辽代以后,已经比唐宋以前的雕塑有了更多的写实手法;到了明代就更成熟了,而且已经做到至今无可企及的地步。
铁佛寺的超现实雕塑是一种。山西的村庙里,还有另外的一种写实雕塑,也非常珍贵。
著名的山西佛光寺,在现存的唐代遗构东大殿的佛台上有一组唐代雕塑。如果你看过敦煌、云冈和龙门,这组雕塑会显得并不那么的精彩。但让人惊讶的,是东大殿的四周、围栏围起来的五百罗汉——它们是明代的雕塑。
这五百位罗汉就像在开会一样,层层叠叠分三、四排坐在那里,有主要的和尚,有信众,信众当中有老年,有中年的,也有少年和儿童。
在他们的脸上,我们完全能看到今天你在上班途中、午间休息时碰到的人,只是“服化道”跟他们不一样。
也就是说,在公元13~15世纪,即西方从中世纪过渡到文艺复兴的这段时期,中国的工匠已经能够做出这样大规模的、生气勃勃的人物形象,跟意大利14、15世纪工匠的雕塑水准完全齐平——它们已经非常完美成熟,能够呈现百分百的中国人的脸,包括神态和气质。
面对它们的那一瞬,就像面对沉睡的灵魂醒来,你能听到工匠的心跳,感知到古老的传统。
今天,山西大量的庙宇都对外开放了,大量未曾被真正关注过的精彩的中国雕塑,他们在太行腹地、在乡村田野等着我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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